八卦嘴與石料山之間的地名叫牧羊湖,牧羊湖沒有湖,也沒有羊可牧,這個名字丟失了它的記憶。現在的沈家營車站後面原來也有一個小湖,湖水不深,湖底全是電廠的煤灰。湖師的裡面和後山上也曾各有一個小湖,我想它也是被丟棄在電廠的煤灰裡,這些來不及命名的湖一個一個地消失在城市的深處。往記憶中看,裡面湖水蕩漾,卻得不到現實的印證。
小孩子曾經以為張家湖是天下最大的湖,這個土氣的名字因為不雅被廢,張家湖若是出現在城志裡,在附雅成風的現代,反倒會有意思,名字像是小村小寨的池塘,其實我們的張家湖,曾經的面積,不輸於大名鼎鼎的西湖。
把張家湖正式命名為磁湖可能是考古愛好者們的構想。我覺得考證可笑,一波湖水哪需要名字,所謂的聲譽與湖本身有什麼關係,管它是東湖西湖還是張家湖。湖水跟湖水有什麼分別?就像堤岸跟堤岸、陽光跟陽光、風跟風,都沒有分別一樣,所謂歷史,也是人的歷史,而非湖的歷史,張家湖和西湖一樣的天長地久,只是西湖經過名人的提拔,而我們的張家湖沒有。
從黃石港到張家湖曾有一條沒頭沒尾的小路,中間一截是一條人工渠道,渠道是水泥砌的,渠沿子可以走人,這是通向張家湖的近路。這條道我走過三兩回,水渠不寬,可以跳過來跳過去,渠底的水也是淺淺的,水渠周圍有一些房屋,簡陋而偏僻,四周不是荒土就是雜草。現在這條路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現實對應,如果真有這條路,那麼起端應該在現在的市商檢局一塊,然後從市博物館山下通過,然後進到湖師裡面,出口應該在市老汽修廠附近,但是老汽修廠距張家湖還有一段距離,與記憶裡的位置差得較遠——要麼是湖面縮小?記憶的地圖似乎被現實塗抹無法辨認了。
有人說張家湖跟青山湖曾經是連著了,可兩湖之間橫了一道山的屏障,以前沈下路沈家營一段還是一個大坡,只有前面說的那條小路可能讓青山湖與張家湖相遇,那道水渠或許就是兩湖之間的連線。
青山湖曾經就在我家門口,它是一個口袋,裡面裝著一個小小的公園。青山湖公園現在沒有了,現在代表我們城市的公園叫團城山公園,先叫逸趣園,這個名字晃蕩著文人氣,跟石料山、牛尾巴、上窯中窯等名字不是一個出處。團城山公園跟青山湖公園相似,同樣依湖而居,倒也可以命名為磁湖公園。我們做孩子的時候,如果公園裡沒有動物,那等於水裡不加糖。
老青山湖公園原本在江堤邊,是一個袖珍公園,裡面動物只有猴子孔雀娃娃魚。儘管如此,我們一樣百看不厭,想看老虎實在是奢望,真老虎多半出現在圖片上,要到遙遠的大城市才看得到現爬的大老虎。現在青山湖與江堤夾著的那塊地方給拉直了,伸往湖心的半島被九曲橋扯住,原先靠江那邊的湖岸蜿蜒彎曲,岸上除了公園還有人家,公園搬走之後出現在記憶裡的有一個倉庫,有一家鞭炮作坊,那一戶人家屋門口長了一棵大榆樹,每年都有白白的榆花吊著,誘惑我們飢餓的胃,還有一棵桑樹,結的桑椹酸溜溜不好吃。江堤上的草一年年自由瘋長,吸引著蜻蜓蚱蜢蟋蟀蝴蝶和自由的孩子。
老青山湖公園不像正式的園子,沒有圍牆,沒有收票的大門,過大節了,公園被用松枝搭一個花門,中間匾上寫慶祝某某節。這一招對小孩子是靈的,市民三五成群一路熱鬧起來,小孩子的心裡就漫起了歡喜,急急忙忙催促自家父母趕熱鬧,女孩子們通常會帶上花手帕,據說那能逗開孔雀的尾屏。
青山湖被分隔成幾片,形態不太明瞭,不如張家湖寬敝,以前湖水倒是跟張家湖一樣好,可以游泳,可以摸蚌殼,可以罾蝦子。青山湖魚多,參子魚隨時可以見到,一隊一隊地貼在水面,游魚戲波就是這個樣子,我們拆掃帚條當魚竿掛著大頭針釣過它們。青山湖每年發魚,水底大魚開會似地湧到水面,惦記著它們的人也到了湖邊,但湖裡的魚是國家的,誰也不許碰它們。在湖周圍有水產的人,他們像便衣警察一般藏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,一旦誰的黑手伸向湖裡的魚,他們會快速衝出來,將黑手和髒物一同拿下。水產的人雖然在傳說裡大名鼎鼎,我卻一次沒遇上過,倒是常見某一個大人或者孩子從湖邊拎著活魚一路歡欣鼓舞地逃跑。
惦記著魚兒的不只人,還有鳥。每年冬春,一群一群的鷗到湖上來覓食,鳥兒們盜食國家物產的不法勾當水產的人不管,所有人都不管,既沒人轟它們,也沒人打鳥兒的主意,聽任它們悠悠自在地在湖上翱翔。鷗在書本上叫海鷗,看它們在江上或湖上出沒,不知道要不要改名叫江鷗或湖鷗。鷗年年可見得到,它們所以來是因為心存私念,但在當時,我真沒親眼見它們從湖水裡叼起魚來過,它們只是繞著湖飛圈子,很少歇息,像孩子般貪玩。但是,這些天使一般潔淨的鳥已有很多年沒有飛來了。
青山湖到底是小了,經不起城市擴張的折騰,眼見著發黑髮臭,魚倒還有,那些外皮潰爛